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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 止步想容


  傍晚,西天的落日轻盈的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,将天将地将江河将山岳草木皆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,飘移的云彩在江面投下婀娜的影,徐徐江风拂过,与水草、苇影和着暮歌摇曳起舞,波光粼粼中渗出那壮丽妩媚。

  一缕青烟,袅袅升起,青蜓点水,柳絮飘扬。

  浮生若梦,静如止水,不问情愁,只愿君一安好,前世风霜,今生幽怨。

  不论雨雪,只求平淡共醉,填补半世流离,话别一世痴怨。

  剥落满身伤痕,等待凤凰涅磐,愿萧瑟,能一纸相送,愿此生,能和衣相绻。

  马车疾驰,要去往它该去的地方,阿暖和辞渊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跟他说要去哪儿,只是说今天她希望辞渊能够多陪陪自己。

  马车一路向西,往着云雾缭绕的镜屏山而去——

  听说镜屏山那边有有外族移植的花种,撒播在一片纯净的原野上,用特殊的养料灌溉,就能生的绚烂无比。

  不过那种花在中原的传言不太好。曼珠沙华——传说是生在忘川河畔的花。而什么是忘川,人死之后经过的地方,便就是忘川。

  这样沾染了地下阴气的花能在中原开的这么好看,也实在是难得。

  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,逐渐深下来,深下来,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沉沉青烟。

  空气丝丝清冷,划一叶扁舟,缓缓穿越记忆的海,忘记了时间,却忆起了往事。

  镜屏山从远处看只剩下缭绕的烟雾,但在他们慢慢靠近的时候,便可以看见夜沉下来里满山的萤火虫了。

  两个人下了马车,准备徒步走到山中去。

  马车夫就在山下等着,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执手而去,脸上洋洋洒洒,定时觉得欣喜。

  山下就是那一片遍野的曼珠沙华,阿暖一身素白的长衫,站在那一片大红的曼珠沙华中,绯红秀白,还真是好看。红花妖冶,白衣圣洁,孤冷高傲在清芳当中微笑依然,惊艳绝伦。

  伸手触摸着每一株花的话尖,缓缓地走到最深处的中心位置,哪里的曼珠沙华开的异形,就像是根深蒂固从地下开上来的感觉。

  从未见到她如此开心过,辞渊虽陪她不久,但这五年之中,她从未像这样放肆的笑过。阿暖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着使命,时时刻刻都有规矩而约束着,很多事情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。

  每次的心中深深埋下的忍辱负重的种子,她也承受了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,就算是皇室的人,她也从未感觉到快乐过。

  可是紫云会已经把她拉进来了。

  就算自己愿意保她性命,那其他的人,他又如何能替她牢牢看住呢?

  辞渊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了,紫云会的首领桓风羽是他师傅、九王素和九藤是他义父,他又如何不能够不帮呢?

  可是阿暖呢?

  阿暖这五年来真心相付出的感情,也不是说断就断的。

  很多事情在这个当下的时局当中,都没有任何的选择。

  伸手撷下一株花,绯红绽开饱满的花束拿在手里,阿暖准备往着辞渊的方向走去,只听见车夫在后面大声言语道:

  “这花摘不得,这花是来自地狱的花。”

  来自地狱的花?

  这又是什么样的传言!

  辞渊一听到车夫说的这话,立刻飞身朝着阿暖的方向,整个人也埋在花丛中,搂住她的腰瞬间把她拉了出来。

  男女授受不亲!

  不过阿暖对他真的是没有防备。

  还在原地的马车夫甚是惊讶,还没见过有人在镜屏山下的曼珠沙华从中如此大胆的。

  “这花还有个别的名字,被称为死人花,可千万摘不得!”

  死人花,来自地狱的花!

  阿暖手中还攥着那朵花的花枝,听了传闻之后立刻丢到了一边,还真想不到这样好看的花还有这样的传闻。

  “现在这个时候上山正好,镜屏山上的萤火林只有晚上最好看了。”

  马车夫得意洋洋的介绍着镜屏山的景色,不过也是,现在只是微微有些暗,镜屏山下已经看得到一些微弱的萤火虫在一片密林中了。

  阿暖轻微笑了笑,便立刻拉着辞渊的手往山上走。

  清绝的月色吸引着她,踏着如水的月色缓缓往山上走去,辞渊也一直跟在她后面,半步都未离开。

  凝光悠悠寒露坠,此时立在最高山。

  郴江幸自绕郴山,为谁流下潇湘去。

  萤火林不远,他们没走多久就到了,满山的萤火虫皆在于此了,哪怕是黑夜之中,萤火漫天仍旧是光影依稀。那些萤火恍如镶嵌在密林中的光晕,一闪一闪,像是被撒在碧玉盘上的珍珠般。树上满是树叶时,这萤火虫便会以叶为翅,带着希望、喜悦,不知疲倦的舞动着,若隐若现。

  在夜色中游动,仿佛在寻找着白天遗失的梦。

  现在已经是暮秋初冬的交接时间了,还能看见萤火虫甚是稀奇,那些虫子成群地在夜空中飞翔,像星的河流,灯的长阵。

  寒风凛凛月依依,飞过高梧影里时。

  暗处若教同众类,世间争得有人知。

  萤火虫那微弱的光亮映照在水中摇曳不定,那小巧的身体在夜空中飞舞显得轻盈自在。夜风吹不灭它的光斑,寒露浸洗还依然明亮。

  不过这萤火何尝不是跟阿暖一样的处境呢?

  在这黑暗处,如果与其他物体一样没有光亮,世人怎么会知道萤火虫发光的独特呢?

  而她不也是一样,若不做的出色,谁又能知道这皇室还有这么个人!

  透窗穿竹住还移,万类俱闲始见伊。

  难把寸光藏暗室,自持孤影助明时。

  “你可还记得当初在郎月阁你答应我,许我三个愿望的。”

  阿暖虽然没有告诉辞渊今日出来究竟是何用意,但是这么一问,猜也猜到了。

  当初在郎月阁,阿暖虽然是看上了辞渊生的好看,但是他的武功并不是最出色的,阿暖为了那时候带他出来,在他那里许下三个愿望,若之后有时,定要帮他完成。

  都以为那时候是她好玩说的话,但是毕竟还是真的当真了!

  “好,那你要许什么。”

  阿暖转头看向那些萤火虫,开始自言自语喃喃道,“这萤火虫好看是好看,但都是一个样,没什么特别的......我想要一只红色的萤火虫。”

  转身朝着辞渊笑了笑,这漫山遍野都是盈黄色的萤火,哪里来的红色的。

  “好。”

  话音刚落,辞渊便飞身往这一棵树上而去,那棵树上尽数都是萤火,他抓了一只放在手里,又顺手拿出别再腰间的匕首。生生割开了自己的手指,落出鲜血滴在萤火身上,在捧在手心,顿时......

  “你看。”阿暖还一脸诧异,但是辞渊手中的萤火就是红色的。

  她把萤火捧在手心,缓缓地坐在一个山堆上,这是第一次,她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的不顾规矩、不顾身份,就在外面过夜。

  虽说她是从十二岁才离开的皇宫,但是从她记事开始,十九年间,生活都是循规蹈矩,都有着固定的规矩与陈列,她不得改动分毫。

  在皇宫之中,傅后一直提醒她,她是正嫡公主,说话做事都会被人看在眼里,万事都要小心翼翼,什么人该接触、什么事情不该接触,她都时时刻刻要牢记于心。说了什么话、做了什么事都会被人记在心里,皇宫不比外面的平民之地,一步错,步步错,到最后满盘皆输的下场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
  平常人错了无非是几句教训,而他们只要错了,丢的恐怕不下于自己的性命了。

  皇宫之内的势力暗藏汹涌,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呢。

  不过她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到了十二岁,大胤二十一年,傅皇后忽然崩逝,她便下定决心不再做这皇室的公主了。

  退身百霜阁之后,任何人都不曾来往。

  虽然婉娘那时候一直在百霜阁照顾她,但是没过多长时间,为了她母亲的事情,又开始接手百霜阁的事物。

  仍然是日复一日、循规蹈矩的生活。

  她决心离开王宫,但是却为离开公主府,那个地方无非是她隐藏百霜阁的落脚点而已。

  可她一日在墨枢,她一日就是公主,说话做事都有人看着在呢!

  “小时候在王宫,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。哪怕是我哥哥,他也不会。”

  皇宫之内都是利益为事,每个人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,不会有人因为谁的喜爱掏心掏肺的去索取。

  小的时候,她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,哪怕是喜欢都要埋在心里,不能说给别人听,一旦说了,别人就会知道用什么来胁迫了。

  哪怕是她自己的亲哥哥,她都未曾透露过半分,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什么。

  “你是公主,要什么有什么,怎么会呢。”

  “如果我可以选择,我宁愿不做这个公主。”阿暖转头看向辞渊,若不是她自己不能选择,又怎么可能会恋上这个位置。

  曾几何时,阿暖开始羡慕起了平民百姓的生活。

  平民百姓,没有那么多宫规约束,没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,悠然自得,自在其乐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不用总是担忧着会有人找上麻烦。更羡慕的是他们能有自己的选择,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,一生一世一双人,不羡鸳鸯不羡仙。

  “如果有机会,我想逃离这个王朝。”

  这样的话,大逆不道,她也只能在无人的时候说说了。

  逃离这个王朝,不做公主就不会有和亲之苦,就算没有和亲,她也会因为利弊原因嫁给她不喜欢的人,皇帝赐婚她又如何能不依呢?

  不知道这话,辞渊听不听地懂了。

  阿暖缓缓地靠在他的肩上,轻轻地,不想打扰正坐在一旁的辞渊,然而辞渊也没有躲开的意思,就让她靠着吧,这样的时刻,他们从来没有过。

  “你知道吗,我挺羡慕那些平民百姓的生活,哪怕是江湖中人我也是羡慕的。”

  江湖之中,恩仇快意、平民百姓,安乐自在。

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乐趣,可是这些年压抑在她心里的苦,她已经不知道该从何处去发泄了。

  辞渊,是她第一次喜欢上的人——

  “可还是有很多人羡慕你们,荣华富贵、享之不尽。江湖人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,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丢了性命。”

  “辞渊哥哥,如果......”阿暖忽的抬头望着她,眼中隐隐约约有着泛出的泪,“如果我想要你带我离开这里呢?”

  这样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,辞渊就算再榆木也不可能不懂了。

  阿暖想做平民百姓,她想和辞渊一起离开,她只想跟他在一起。

  可是天下之大,就算辞渊真的带她走了,又能走去那儿呢?

  “夜很深了,公主该回去了。”

  辞渊不知如何回答,用最愚蠢的话终止了话语。

  他自己何尝又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,就算走了,紫云会会放过他们吗?皇室的人会放过她们吗?

  这么做无疑是在将阿暖拉进深渊之中。

  他自己本来就只是个无名小卒,九王当初收留就已经让他下定决心一直效忠了。不说桓风羽会不会追杀他们,皇宫的那些大内高手又何尝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。

  哪怕真的,他也是真的对她动了感情,但他们又如何又以后呢!

  “辞渊,你是真的不懂吗?”

  阿暖的眼眶已经红红的了,辞渊提醒她是时候该回去了,背身准备望着山下而去。阿暖的那句话把他叫在了原地,他有该如何回答?

  她原本是高高在上的额公主,做事不用这般委曲求全,但今日是她第一次对一个她心爱的男人表明自己的心意,却如此残忍的岔开话题,不知道究竟是要拒绝还是毫不在意呢?

  “阿暖,我们都选择不了自己的命运的。”

  选择不了,对啊,她又如何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呢。

  她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,她母亲的性命不能白白送了,这个时候儿女情长或许是最不应该的。

  缓缓吐出一口气,她将手中的萤火虫放飞,略过辞渊往山下走去,一路上都未再和他说过一句话。

  他是真的在装傻,还是真的毫不在意。

  谁将烟焚散,散了纵横的牵绊。

  听弦断,断那三千痴缠。

  已经是过了半夜了,山下的车夫都开始打起盹来了,阿暖疾驰的走到了马车旁之后,迅速的上了车。车夫也是一脸奇怪,才半夜就下来了,他还以为会等到天亮呢。毕竟镜屏山的萤火林,在里面待一夜才是更好的,情侣之间的感情也是这样来的。

  “回去!”

  阿暖在车上,辞渊在车下,不知怎的阿暖就是开始生气了。

  车夫望了一眼辞渊,欲询问他怎么了,便有听到了车中阿暖的厉声呵斥,“不必管他,驾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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